吴兴文：我徘徊在有病和没病边缘 —— 专访“全球华人藏书票收藏第一人” 文/韩天,刘莉芳
最近，吴兴文的msn 签名档改成了“清宵蝶梦亦偶然，人生何必叹浮梗”。这是乾隆皇帝年轻时作的一首诗，大意是人生充满偶然，有一些小小的插曲也不必太在意。吴兴文觉得，用这首诗形容他现在的心境特别贴切。不光是他自己，他所收集和研究的藏书票，也正是那些创作者们生命中的小小浮梗。
吴兴文的藏品中有许多肯特、埃舍尔等大师的作品，虽然他们作为艺术家很有名，但他们的藏书票却鲜为人知。吴兴文笑着说：“乐趣恰恰就在这里，你为什么要去读大家都知道的东西呢？又何必去追求他那几百万的画呢？我也可以说我有大师的作品，只不过不是他的主要作品。”在吴兴文看来，藏书票是理解艺术家造诣的独特角度：“这也许不是他们艺术造诣最重要的部分，但可能是他人生某个小小的浮梗，同样很有意义。”
今年51岁的吴兴文被誉为“全球华人藏书票收藏第一人”，20 多年来，他一共收藏了大约1.6 万枚藏书票。 今年4 月，吴兴文在嘉德举办了一场藏书票拍卖会，他说，“这是1940 年以后全世界第一个个人专场的藏书票拍卖”。9 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吴兴文的《我的藏书票世界》一书，新书发布期间，他在北京办了一个小型的藏书票展览。如此重量级的收藏成果也不过是始于人生偶然的际遇。
25 年前，他和几位同是爱书人的朋友经常在聚会上分享自己的藏书。吴兴文原本收藏的是30 年代的文学书刊，不过，同好中的秦贤次在这个领域的收藏比他丰富得多，他只得另辟收藏方向。于是，吴兴文开始接触并收集藏书票。那时，作为一名年轻的收藏者，吴兴文很幸运。因为藏书票，吴兴文和很多版画家成为朋友。
他的第一款自用藏书票是著名版画家杨可扬先生为他制作的。1989 年，吴兴文经人介绍，抱着敬仰的心情到上海拜访了杨可扬。记者好奇地问他，是怎么说动杨先生给他制作藏书票的，吴兴文笑着说：“你要打动人家的心啊！我送了他版画集。送礼不能俗气，要投其所好。”而且，这张藏书票是杨先生亲手印制的，吴兴文说：“杨先生印出来的颜色特别强烈、鲜艳，别人印不出来；后来我做《图说藏书票》台湾版的时候，另做限定珍藏版附在书上，请人帮我重印了250 张，味道就大不相同。
中国藏书票界的元老李桦先生也送过吴兴文许多他的藏书票。吴兴文形容李先生“非常节省”，他说：“现在人们刷印版画时用的纸都是方方正正的，李桦老师的藏书票都是用旧纸的边角料印的。”这次的新书中，吴兴文选了一张骆驼图案的藏书票，票上有李桦的亲笔签名“L.H”。
这里还有一段插曲。当时这张书票要登载在报纸上，编辑不知道，把铅笔写的签名给擦了，后来吴兴文又重新描上去，他说自己“当时气坏了”。
吴兴文的收藏中，也有一部分是朋友赠送的。《万象》前主编陆灏就曾经送他一张“特别好玩”的藏书票。两年前吴兴文在《南方都市报》开专栏时路过上海，陆灏拿了一堆藏书票给吴兴文挑，他就挑了这张。这张藏书票的票主是外国人，票面上是中国民间传说中的雷神，边上写着“不告而取，灵其殛之”，意思就是，没经过我的同意，擅自把书拿走，我就让雷公劈你！
收藏到最后就是一种病
B：你的新书中，有一部分叫“我的最爱”，其中没有一张中国作品，为什么？
W：首先，藏书票本来就是舶来品；其次，也是跟我的个性有关。收集藏书票和集邮一样，绿肥红瘦、高低贵贱，随大家的意思，最没意思的就是把本土的炒得那么贵。藏书票本身是无价的，价格都是因为后来的需求才产生的：一是本国的，本国文献当然要重视；二是稀有性；再其次才是艺术性。但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艺术性。
B：你的“最爱”有什么共性呢？是你觉得艺术性最强的吗？
W：“我的最爱”里面的藏书票其实都不一样。藏书票是个大千世界，每个人做的藏书票和他的个性、艺术造诣都有关系。这跟当编辑一样，要接触不同的作者，平淡的、隽永的、戏剧性的..都有。“ 我的最爱”是广义的，我喜欢的很多。我本身就是个编辑的性格，会去欣赏很多不同的特点。
B：你为什么会选择收藏藏书票呢？喜欢版画的话可以直接收藏画嘛。
W：我的胆子很小，字画假的太多，藏书票假的很少，因为它比较没有市场价值。藏书票很多是随意性的创作，就像我突然写一首诗送给你，不是太商品化的东西；如果说我给你买一幅画，名人画一幅画多少利润之类，就太商品化了。
B：但是藏书票收藏也很重视名家创作或名人使用过之类。
W：收藏说到底就是一种病，我就徘徊在有病和没病边缘。有病就是说一味追求名人效应、追求价值高的；我追求的还是艺术上的造诣、文化上的故事。我并不在乎价钱，所以当台湾的早期藏书票炒高了以后，我就不收集了。就为了一张纸，要几万块去买，很没意思。如果我是有名的收藏家，人家卖给我的价格就贵，他知道你非要不可，你没有的话就不是有名的收藏家。
B：如果确实很想要某一张，又不能讨价还价，怎么办？
W：我就另辟战场，这是我的个性。
B：要是只有唯一的一张呢？
W：收藏古玩就是资讯不对称。你怎么知道只有一张？是今天只有一张，三年后，谁晓得有几张？比方说你今天看到一个宋徽宗时期的靖康通宝，万一哪天又出土了呢？
B：收藏不能心急是吗？
W：那看你的心态喽。当时你为了名气争第一，那你就买，过一把瘾嘛。事情都如意就太无趣了
B：你对藏书票的考证工作很有趣，旁征博引，交代背景，让薄薄的书票一下子丰富起来。而且文字说明对读者来说是很重要的，上次展览中，展出的只有藏书票，没有文字，很多观众觉得看不明白。
W ：都写出来就没意思了，可以自己去查。我可以告诉你基本的信息，票主是谁，作者是谁，但是不一定有解释，我的解释也不见得完全正确。就像你去看画展，也不会给你解释，这才叫展览嘛。
B：那你自己在得到藏书票之后一般怎么样来做考证呢？你曾说你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收集资料。
W：那个说法是吓唬人的。这就跟买书一样，有为你所用的，有不为你所用的；买衣服也是，有些是穿的，有些就是好看，冲动下买的。藏书票也一样。通常在买之前我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不需要很费力地考证。
B：那如果不知道呢？
W：那就放着。没办法，事情不能尽如人意，都如意就太无趣了。很多时候要靠知识基础。比如我最近买到一本曹大铁送给张学良的《梓人韵语》，上面写的是赠汉卿先生，卖的人不知道“汉卿”就是张学良的字，但我知道，就买了。
B：有没有这样的情况，你买时不知道它的价值，但后来发现是很有价值的？
W：有的。像这一张藏书票，我拿到的时候知道是唐英伟的作品，但不知道他那么了不起。后来梅创基带我去香港拜访过他，他是李桦的朋友，和李桦一起建立了现代版画研究会。不过，贵的藏书票一般我只有知道来龙去脉才买，不知道可不敢买。
B：在做考证和说明的时候，你好像也会遇到无法理解的情况，比如埃舍尔设计的欧洲修道院这张，你在书里说没有参透其中的内涵。
W：那个是我开玩笑的。你看，这其实就是他要体现的三维空间。
B：没有更深的含义吗？
W：埃舍尔最棒的就是表现图案与图案的连接，小的藏书票可能看不太明显，你看他大的版画，那幅著名的《瀑布》，水流从一层逆流上二层，很神奇，给人一种错觉。他最厉害、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曾经很偏爱情色主题
B：你的收藏有特别收集的门类吗？
W：我刚开始收集藏书票时并没主题，看到就买。后来就有了。最好的主题当然就是跟书有关的，书房、书堆、读书格言等等，这也是藏书票最大的主题。
B：你自己有没有比较偏爱的主题？
W：曾经对情色主题的很偏爱，古人说，雪夜读禁书。现在觉得没什么了。
B：那你有按主题来出书的计划吗？
W：有，想写关于读书情趣的，那比较回归藏书票的本质。不过很多人最希望我写的是情色主题的。这次的新书里就收集了很多关于女性的藏书票，比如“丽达与天鹅”、“贞操带”等等，有些诱惑力还是很大的，就看你怎么写。不过我应该不会出这样的书，人生有性和爱，最重要的是爱。这样的东西本来就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我们就要顾忌大多数人的感受。好比做门户网站，就不能天天讲情色，出书也不能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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