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精神的故乡2014-04-21 悦读馆灵魂是一个游子
如果你吃了一顿美餐,你会感到快乐,是什么东西在快乐呢?当然,是你的身体,如果你读了一本好书,听了一支优美的乐曲,看到了一片美丽的风景,你也会感到快乐。是什么东西在快乐呢?显然不是身体了,你只好说,是你的心灵、灵魂感到了快乐。
你犯了胃痛,你摔了一跤,你被虫子蜇了一口,你的身体会受疼痛的折磨,可是,当你失恋了,你的亲人去世了,你想到了自己有一天会死;或者你遭到了不义的事情,是你的哪一部分在痛苦呢?当然,又是灵魂。
看起来,人有一个身体,又有一个灵魂,它们是很不同的东西。有些哲学家否认人有灵魂,他们把灵魂说成是肉体的一种功能。可是,如果没有灵魂,我们怎么解释上述种种、精神性质的快乐和痛苦的根源呢?
灵魂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他不像眼睛、耳朵、四肢、胃、心脏、大脑那样是人体的一个器官,但是,根据人有着不同于肉身生活的精神生活,我们可以相信它是存在的。其实,所谓灵魂,也就是承载我们的精神生活的一个内在空间罢了。
人的肉身是很实际的,它要生存,为了生存便要求温饱,为了生存得更好还要到社会上去奋斗,去获取名利地位。人的灵魂就不那么实际了,它追求的是理想,是诸如真、善、美、信仰、思想、艺术之类的精神价值。我们把这种对理想和精神价值的追求称作精神生活。如果一个人只知道吃睡和赚钱,完全没有精神生活,我们就会嘲笑他没有灵魂,认为他与动物没有多大区别。
灵魂好像永远不会满足于现状,它总是在追求一种完美的境界。这种对理想境界的渴望从何而来?当我们看到美的形象,听到美的音乐,我们的灵魂为何会感动和陶醉?一颗未被污染的淳朴的灵魂似乎自然而然地就喜欢美善的东西,讨厌丑恶的东西,它是怎么会具备这样的特性的?古希腊最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对此提出了一种解释。他推测,灵魂必定曾经在一个理想的世界里生活过,见识过完美无缺的美和善,所以,当它投胎到肉体中以后,现实世界里的未必完善的美和善的东西会使它朦胧地回忆起那个理想世界,这既使它激动和快乐,又使它不满足而向往完善的美和善。他还由此得出进一步的结论:灵魂和肉体有着完全不同的来源,肉体会死亡,而灵魂是不朽的,他的这个解释受到了后世许多哲学家的批评,被指责为神秘主义。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人们怎么没有听出柏拉图是在讲一个寓言呢?他其实是想说,人的灵魂渴望向上,就像游子渴望回到故乡一样,灵魂的故乡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只要生命不止,它就永远在思念,在渴望,永远走在回乡的途中。至于这故乡究竟在哪里,却是一个永恒的谜。我们只好用寓言的方式说,那是一个像天堂一样美好的地方。我们岂不是在同样的意义上说,灵魂是我们身上的神性,当我们享受灵魂的愉悦时,我们离动物最远而离神最近?
人的高贵在于灵魂
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有一句名言:“人是一枝有思想的芦苇,”他的意思是说,人的生命像芦苇一样脆弱,宇宙间任何东西都能致人于死地,可是,即使如此,人依然比宇宙间任何东西高贵得多,因为人有一颗能思想的灵魂。我们当然不能也不该否认肉身生活的必要,但是,人的高贵却在于他有灵魂生活,作为肉身的人,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唯有作为灵魂的人,由于内心世界的巨大差异,人才分出了高贵和平庸,乃至高贵和卑鄙。
两千多年前,罗马军队攻进了希腊的一座城市,他们发现一个老人正蹲在沙地上心研究一个图形。他就是古代最著名的物理学家阿基米德。他很快便死在了罗马军人的剑下,当剑朝他劈来时,他只说了句话:“不要踩坏我的圆!”在他看来,他画在地上的那个图形是比他的生命更加宝贵的。
更早的时候,征服了欧亚大陆的亚历山大大帝视察希腊的另一座城市,遇到正躺在地上晒太阳的哲学家第欧根尼,便问他:“我能替你做些什么?”得到的回答是:“不要挡住我的阳光!”在他看来,面对他在阳光下的沉思,亚历山大大帝的赫赫战功显得无足轻重。这两则传为千古美谈的小故事表明了古希腊优秀人物对于灵魂生活的珍爱,他们爱思想胜于爱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把灵魂生活看得比任何外在的事物包括显赫的权势更加高贵。
珍惜内在的精神财富甚于外在的物质财富,这是古往今来一切贤哲的共同特点。英国作家王尔德到美国旅行,入境时,海关官员问他有什么东西要报关,他回答“除了我的才华,什么也没有。”使他引以自豪的是,他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他拥有不能用钱来估量的艺术才华。正是这位骄做的作家在他的一部作品中告诉我们:“世间再没有比人的灵魂更宝贵的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能跟它相比。”
其实,无需举这些名人的事例,我们不妨稍微留心观察周围的现象。我常常发现,在平庸的背景背景下,哪怕是一点不起眼的灵魂生活的迹象,也会闪放出一种很动人的光彩。
有一回,我乘车旅行。列车飞驰、车厢里闹哄哄的,旅客们在聊天、打牌。吃零食。一个少女躲在车厢的一角,全神贯注地读着本书。她读得那么专心,还不时地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本子上记些什么,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周围嘈杂的人声。望着她仿佛沐浴在一片光辉中的安静的侧影,我心中充满感动,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那时候我也和她一样,不管置身于多么混乱的环境,只要拿起一本好书,就会忘记一切。如今我自己已经是一个作家,出过好几本书了,可是我却羡慕这个埋头读书的少女,无限缅怀已经渐渐远逝的有着同样纯正追求的我的青春岁月。
每当北京举办世界名画展览时,便有许多默默无闻的青年画家节衣缩食,自筹旅费,从全国各地风尘仆仆来到首都。名画前流连忘返。我站在展厅见望着这一张张热忱仰望的年轻的面孔,心中也会允满感动,我对自己说,有着纯正追求的青春岁月的确是人生最美好的岁月。
若干年过去了,我还会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列车上的那个少女和展厅里的那些青年,揣摩他们现在不知怎样了。据我观察,人在年轻时多半是富于理想的,随着年龄增长就容易变得越来越实际。由于生存斗争的压力和物质利益的诱惑,大家都把眼光和精力投向外部世界,不再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其结果是灵魂日益萎缩和空虚、只剩下了一个在世界上忙碌不止的躯体。对于一个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了。我暗暗祝愿他们仍然保持着纯正的追求,没有走上这条可悲的路。
梦并不虚幻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真实的故事——
在巴黎,有一个名叫夏米的老清洁工,他曾经替朋友抚育过一个小姑娘。为了给小姑娘解闷,他常常讲故事给她听,其中讲了一个金蔷薇的故事,他告诉她,金蔷薇能使人幸福。
后来这个名叫苏珊娜的小姑娘离开了他,并且长大了。有一天,他们偶然相遇,苏珊娜生活得并不幸福。她含泪说:“要是有人送我一朵金蔷薇就好了。”从此以底夏米就把每天在首饰坊里请扫到的灰尘搜集起来,从中筛选金粉,决心把它们打成一朵金蔷薇。金蔷薇打好了,可是,这时他听说,苏珊娜已经远走美国不知去向。不久后,人们发现、夏米悄悄地死去了。在他的枕头下放着用皱巴巴的蓝色发带包扎的金蔷薇,散发出一股老鼠的气味。
送给苏珊娜一朵金蔷蔽,这是夏米的一个梦想。使我们感到惋惜的是,他终于未能实现这个梦想。也许有人会说:早知如此,他就不必年复一年徒劳地筛选金粉了。可是,我倒觉得,即使夏米的梦想毫无结果,这寄托了他的善良和温情的梦想,本身已经足够美好,给他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一种意义,把他同那些没有任何梦想的普通清洁工区分开来了。
说到梦想,我发现和许多大人真是讲不通。他们总是这样提问题:梦想到底有什么用?在他们看来,一样东西,只要不能吃,不能穿,不能卖钱,就是没有用。他们比起一则童话故事里的小王子可差远了。这位小王子从一颗外星落在地球的一片沙漠上,感到渴了,寻找着一口水井,他一边寻找,一边觉得沙漠非常美丽,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使沙漠变得美丽的,是它在什么地方藏着一口水井。”沙漠中的水井是看不见的,我们也许能找到,也许找不到。可是正是对看不见的东西的梦想驱使我们去寻找,去追求,在看得见的事物里发现隐秘的意义,从而觉得我们周围的世界无比美丽。
其实诗、童话、小说、音乐等等都是人类的梦想,印度诗人泰戈尔说得好:“如果我小时候没有听过童话故事,没有读过《一千零一夜》和《鲁宾逊漂流记》,远处的河岸和对岸辽阔的田野景色就不会如此使我感动,世界对我就不会这样富有魅力。”英国诗人雪莱肯定也听到过人们指责诗歌没有用,他反驳说:诗才“有用”呢,因为它“创造了另一种存在,使我们成为一个新世界的居民”。的确,一个有梦想的人和一个没有梦想的人,他们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的。
如果你和那种没有梦想的人一起旅行,你在会觉得乏味透顶。一轮明月当空,他们最多说月亮像一张烧饼,压根儿不会有“把酒问青天,明月几时有”的豪情。面对苍茫大海,他们只看到一大滩水,决不会像安徒生那样想到海的女儿,或像普希金那样想到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唉,有时我不免想,与只知做梦的人比,从来不做梦的人是更像白痴的。
生命树上的果子
按照《圣经》的传说,人类一开始是住在伊甸园里的。那时候,人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不知什么叫苦恼,所以伊甸园又名乐园。伊甸园是一所美丽的大花园,里面栽着许多树:其中有两棵很特别的树一棵叫智慧树,一棵叫生命树。上帝禁止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吃智慧树上的果子可是据说在一条蛇的诱惑下,他们终于偷吃了智慧果,上帝怕他们再偷吃生命树上的果子,便把他们赶出了伊甸园。
我们不妨把这则传说当作寓言来读。神与人的区别,无非一是无所不知的智慧,二是长生不老的生命。吃了智慧果,人已经分有了神的智慧,不说无所不知至少也比一般动物高明得多,懂得思考了。一旦再偷吃生命果,与神一样长生不死,就和神没有什么区别了。所以,上帝当然不肯让人吃到生命果。与别的动物相比人一方面有智慧,足以知生死,天下惟有人这种动物在活着时能预知自己的死亡,另一方面又和别的一切动物一样必死无疑。人就好像已经脱离了兽界的蒙昧却又不能达到神界的不朽,这种尴尬的位置给人带来了无穷的苦恼。
几乎每个人在童年和少乍时期都会有那样一个时侯他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突然有一天,他确凿无疑地明白了自己迟早也会和所有人一地死去。这是种极其痛苦的内心体验,如同发生了一场地震一样人生的快乐和信心因之而动摇甚至崩溃了,想到自己在这世界上的存在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化为乌有,一个人就可能对生命的意义发生根本的怀疑。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多数人似乎渐渐麻木了,实际上是在有意无意地回避。我常常发现,当孩子问到有关死的问题时,他们的家长便往往惊慌地阻止,叫他不要瞎想。其实,这哪里是瞎想呢?死是人生第一个大问题,古希腊哲学家还把它看作最重要的哲学问题,无人能回避得了。我相信那些从小就敢于正视和思考这个问题的人,在长大之后对人生往往能持比较深刻的理解和正确的态度。
自从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后他们的子孙一直在寻找那棵上帝禁止人类靠近的生命树。战胜死亡,赢得不朽是人类一贯的梦想。既然肉体的死亡不可避免,人们就试图获得某种精神上的不死。西方人信奉基督教根本的动机是为了使自己相信灵魂不死,在肉体死亡后人的灵魂能升人天堂。在中国儒家强调“立德”、“立功”、“立言”,即留下能够传之后世的品德、功绩文章,“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道家则追求一种与宇宙大化融为一体的“不生不死”的境界。我不相信人死后灵魂还能继续活着,也不认为留下身后的名声有什么意义。但是,把肉体的易朽变成一种动力驱策自己去追求某种永恒的精神价值这无疑是积极的人生态度。不管这种精神价值是否真能达于永恒,对它的追求本身就可以使人更加容易与死亡达成和解,同时也赋予生命以超出有限肉体存在的意义。
人所能及的神圣
自古以来对于那些渴望超凡脱俗的人来说,肉体似乎始终是一个麻烦,这个肉体活着时要受欲望的折磨,而最后的结局又必是死亡。神是没有肉体的,所以神不会痛苦也不会死亡。肉体似乎是人的动物性的根源,它决定了人不能摆脱动物的地位,达于神的境界。为了达于神的境界,人好像必须战胜这个肉体,在某种意义上把它消灭掉。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世界各种宗教里都有人主张和实行苦行主义,用许多烦琐的戒律来限制和禁绝肉体的欲望,摧毁肉体固有的动物性本能。
由这个途径能否达于神圣呢? 据说有极少数人成功了.例如基督教中的圣徒和佛教中的高僧。我是俗界中人,难以揣摩其中的奥秘。依我俗人之见,灭绝肉体的欲望无异于扼杀生命的乐趣,代价未免太大。而且,如此求得的那个状态究竟真个是超神入化的仙境,抑或只是因为肉体衰竭而造成的一种幻觉,实在也不好说。人生而有个肉体,这个肉体生而有七情六欲,这本是大自然的安排,在我看来任何逆自然之道而行的做法总是有些不对头的。
所以,我更赞成另一种途径,即肯定肉体及其欲望的合理性,不是甩掉肉体、而是带着肉体走向神圣。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实现本能的升华。为了实现本能的升华,前提是必须对欲望进行某种限制。一方面有健全的生命欲望,另一方面既非加以禁绝,又非任其泛滥,而是使之沿着一定的轨道宣泄,迸发为精神追求和创造的原动力。譬如说,凡正常人皆有性欲,它是种纯粹动物性的本能如果对它毫不加以限制,滥交纵欲,人便与禽兽无异。但是。性欲又是许多美好的情感包括爱情、美感、创造欲的原动力,而为了使它升华为这些美好的情感,限制是绝对必要的。尤其在少年时侯,性的觉醒和某种程度的压抑会形成一种奇妙的张力成为滋生这些美好情感的沃土。相反,肉欲泛滥之处,爱情和美感便荡然无存。
人之为人,就在于他身上既有动物性又有神性,人身上的神性不是灭绝了动物性而产生的,而是由动物性升华而来的。这是人所能及的神圣和超越。所谓人性,也就是动物性向神性的升华。我不相信世上有毫无动物性的神人。但是,遗憾的是,世上倒的确有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神性、唯剩动物性的兽人。这种人心目中没有任何神圣的价值,百无禁忌,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可以做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残杀无辜。在当今社会上,这类人似在增多实在令人担忧。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很复杂,因而要改变也就必须作多方面的努力。从精神的层面看,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对神圣价值的信仰的普遍丧失,对此我只能说无论个人还是民族,都要有所敬畏,相信世上仍有不可亵渎的神圣价值,否则必遭可怕的惩罚。
谁是最智慧的人
在古代雅典城里,有座德尔斐神庙,供奉着雅典的主神阿波罗。相传那里的神谕非常灵验。当时的雅典人遇到重大的或疑难的问题,便到庙里求谶。有一回,苏格拉底的一个朋友求了一个谶:“神呵,有没有比苏格拉底更智慧的人?”得到的答复是:“没有。”苏格拉底听说了,感到非常奇怪。他一向认为世界这么大,人生这么短促,自己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可怜了。既然如此,神为什么说他是最智慧的人呢?可是神谶是不容怀疑的,为了弄清楚神谶的真意,他访问了雅典城里以智慧著称的人包括著名的政治家、学者,诗人和工艺大师。结果他发现,所有这些人都只是具备某一方面的知识和才能,却个个都自以为无所不知。他终于明白了神谶的意思是说:真正的智慧不在于有多少学问才华和技艺,而在于懂得面对无限的世界,这一切算不了什么,我们实际上是一无所知的。他懂得这一点,而那些聪明人却不懂,所以神谶说他是最智慧的人。
这么说来,智慧有点儿像是谦虚,不过这是站在很高的高度才具备一种谦虚,打个比方说智慧的人就好像站在神的地位上来看人类和他自己,他看到了人类的局限性。他一方面也是一个具有这种局限性的普通人,另一方面却又能够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局限性,也就在一定意义上超越了它。
有位哲学家说得好:“一个人具有人的一切弱点同时又像神那样坦然处之,你应当把这看作一种成就。”
所以,智慧和聪明是两回事。聪明指的是一个人在能力方面的素质,例如好的记忆力、理解力、想象力反应灵敏等等。具备这些素质,再加上上观努力和客观机遇,你就可以在社会上活得成功,成为一个能干的政治家、博学的学者、精明的商人之类。但是,无论你怎么聪明,如果没有足够的智慧,你的成就终究谈不上伟大。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古到今,聪明人非常多,伟人却很少。智慧不是一种才能,而是一种人生觉悟,一种开阔的胸怀和眼光。个人在社会上也许成功,也许失败,如果他是智慧的,他就不会把这些看得太重要,而能够站在人世间一切成败之上,以这种方式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成为你自己
童年和少年是充满美好理想的时期,如果我问你们,你们将来想成为怎样的人,你们一定会给我许多漂亮的问答。譬如说,想成为拿破仑那样的伟人,爱因斯但那样的大科学家,曹雪芹那样的文豪,等等。这些问答都不坏,不过,我认为比这一切都更重要的是:先应该成为你自己。
姑且假定你特别崇拜拿破仑,成为像他那样的盖世英雄是你最大的愿望。好吧,我问你:就让你完完全全成为拿破仑,生活在他那个时代,有他那些经历,你愿意吗?你很可能会激动得喊起来:太愿意啦!我再问你:让你从身体到灵魂整个儿都变成他,你也愿意吗?这下你或许有些犹豫了,会这么想:整个儿变成了他,不就是没有我自己了吗?对了,我的朋友,正是这样。那么,你不愿意了?当然喽,因为这意味着世界上曾经有过拿破仑,这个事实没有改变,唯一的变化是你压根儿不存在了。
由此可见,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最宝贵的还是他自己,无论他多么羡慕别的什么人,如果让他彻头彻尾成为这个别人而不再是自己,谁都不肯。
也许你会反驳我说:你说的真是废话,每个人都已经是他自己了,怎么会彻头彻尾成为别人呢?不错,我只是在假设一种情形,这种情形不可能完全按照我所说的方式发生。不过,在实际生活中,类似情形却常常在以稍微不同的方式发生着。真正成为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世上有许多人,你可以说他是随便什么东西,例如是一种职业,一种身份,一个角色,唯独不是他自己。如果一个人总是按照别人的意见生活,没有自己的独立思考,总是为外在的事务忙碌,没有自己的内心生活,那么,说他不是他自己就一点儿也没有冤枉他。因为确确实实,从他的头脑到他的心灵,你在其中已经找不到丝毫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了,他只是别人的一个影子和事务的一架机器罢了。
那么,怎样才能成为自己呢?这是的真正的难题,我承认我给不出一个答案。我还相信,不存在一个适用于一切人的答案。我只能说,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要真切地意识到他的“自我”的宝贵,有了这个觉悟,他就会自己去寻找属于他的答案。在茫茫宇宙间,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存的机会,都是一个独一无二、不可重复的存在。正像卢梭所说的,上帝把你造出来后,就把那个属于你的特定的模子打碎了。名声、财产、知识等等是身外之物,人人都可求而得之,但没有人能够代替你感受人生。你死之后,没有人能够代替你再活一次。如果你真正意识到了这一点,你就会明白,活在世上,最重要的事就是活出你自己的特色和滋味来。你的人生是否有意义,衡量的标准不是外在的成功,而是你对人生意义独特领悟和坚守,从而使你的自我焕发出个性的光华。
在历史上,每当世风腐败之时,人们就会盼望救世主出现。其实,救世主就在每个人的心中。耶稣是基督教徒公认的救世主,可是连他也说:“一个人得到了整个世界,却失去了自我,又有何益?”《圣经》中有许多谬说,但这一句是金玉良言,值得我们永远牢记。